​晨光终于刺破了黎城边缘厚重的雾霾，像一把把金色的利剑，从数据中心破碎的天花板直插而入。

​光柱照亮了飞舞的尘埃，照亮了那些扭曲变形的服务器机柜，也照亮了角落里那件宽大的黑色风衣。

​林岚动了动手指，酸痛感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的神经。从脖颈到脚踝，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，每一寸皮肤上仿佛都残留着昨夜那个男人粗暴而滚烫的触感。

​她艰难地睁开眼。

​程晟就躺在她身边。

​那个刚才还像神魔一样不可一世、单手就能捏碎合金装置的男人，此刻安静得像个死人。

​他双眼紧闭，原本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凌乱地垂在额前，遮住了眉骨。那股令人生畏的戾气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。

​“程晟？”

​林岚试探着喊了一声，声音沙哑得把自己吓了一跳。

​没有回应。

​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得难以察觉。

​如果不是依然紧紧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，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断气了。

​那是“过载”后的强制关机。

​林岚撑起身体，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颈动脉。指尖下，脉搏虽然缓慢，却沉重有力。

​咚。咚。咚。

​每一下都像是在敲击着她的心脏。他还活着。

​林岚松了一口气，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机柜上。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——衣衫不整，锁骨和胸口布满了青紫色的吻痕和指印，那是暴君留下的“所有权证明”。

​她苦笑了一下，拉拢破碎的衣领，费力地掰开程晟扣在她腰间的手。哪怕是在昏迷中，他的力气依然大得惊人，手指像铁钳一样僵硬。

​“松手……程晟，我们得回家。”

​她在他在耳边轻声哄着，像是在安抚一只沉睡的猛兽。

​神奇的是，听到“回家”两个字，那只铁钳般的手竟然真的松动了一些。

​林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把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架了起来。他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，沉得像座山。

​走出废墟的路变得无比漫长。

​外面的世界已经大亮。废弃的工业区在阳光下显露出它丑陋而真实的模样：生锈的管道、发黑的地面、随风滚动的塑料垃圾。

​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，仿佛只是这片墓地里的一场幻梦。

​只有那辆黑色的轿车还停在铁丝网外，像一头忠诚的钢铁野兽，静静地等待着主人。

​林岚把程晟塞进副驾驶，替他系好安全带。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，随着动作，衣领滑落，露出了肩膀上几道抓痕——那是林岚在极度意乱情迷时留下的杰作。

​看着那些痕迹，林岚的脸颊有些发烫。

​她绕过车头，坐进了驾驶座。

​这是她第一次开这辆车。

​方向盘比普通车要重，油门的反馈极其灵敏。当引擎轰鸣声响起时，林岚有一种错觉——她正在驾驭的不仅是一辆车，而是身旁这个危险男人的灵魂。

​车轮碾过碎石，驶上空旷的环线。

​林岚开得很慢。她透过后视镜，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数据中心。那个吞噬了七号、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地方，终于被甩在了身后。

​车厢里很安静，只有空调出风口的轻微响声。

​程晟一直没有醒。他睡得很沉，甚至没有做梦。在所有的防御机制、逻辑运算、狂躁本能全部耗尽之后，他终于获得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睡眠。

​林岚时不时侧过头看他一眼。

​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，软化了那些冷硬的线条。

​谁能想到，就在一个小时前，这个人差点掐死自己的造物主，又像疯了一样把她按在废墟里侵犯？

​“你到底……算是什么呢？”

​林岚轻声呢喃，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
​是A组的完美容器？是失控的怪物？还是那个笨拙地给她涂药膏的男人？

​或许都是。

​而现在，这些碎片被一场大火熔铸在了一起，变成了此刻安睡在她副驾驶座上的——她的程晟。

​回到公寓时，已经是上午十点。

​这栋老旧的居民楼里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。隔壁王大妈正在剁肉馅，楼下有小孩在练琴，断断续续的《致爱丽丝》穿过楼道。

​这一切平凡得让人想哭。

​林岚架着程晟艰难地爬上楼梯。还好这个时间点楼道里没人，否则他们这副像刚从战场（或者某种野战现场）回来的狼狈模样，绝对会成为整个小区的头条新闻。

​“咔哒。”

​钥匙转动，门开了。

​熟悉的沐浴露香味和淡淡的书卷气扑面而来。

​那是家的味道。

​林岚几乎是把程晟“拖”进了卧室，两人一起倒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。

​床垫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​这一刻，林岚觉得自己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。

​但她不能睡。

​程晟身上全是灰尘、血迹（有他自己的，也有Ooi的，还有林岚的）和冷汗。对于一个有着严重洁癖（虽然在暴走时完全被抛之脑后）的男人来说，如果醒来发现自己这副德行躺在床上，估计会当场死机。

​“真是……欠你的。”

​林岚认命地爬起来，去浴室接了一盆温水，拿了条干净的毛巾。

​她回到床边，开始像剥洋葱一样，一件件脱掉程晟的衣服。

​沾满灰尘的黑色风衣、被撕扯得有些变形的衬衫、皮带、西裤……

​当他赤裸的身体完全展现在眼前时，林岚的呼吸还是忍不住滞了一下。

​这是一具堪称完美的男性躯体。宽肩窄腰，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，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。但此刻，这具身体上布满了伤痕。

​膝盖上的淤青（那是被Ooi强制跪下时磕的），手掌心那道被金属碎片割开的血口，还有……

​林岚的目光落在他胸口。那里有几道陈旧的疤痕，看起来像是手术刀留下的。

​那是Ooi博士留下的“勋章”。

​她把毛巾浸湿，拧干，然后轻轻擦拭他的脸。

​温热的触感让程晟的睫毛颤了颤，但他没有醒。

​林岚一点点擦去他眉眼间的尘土，擦掉嘴角的血渍，露出那张清俊苍白的脸。然后是脖颈、锁骨、胸膛……

​她的动作很轻，很慢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。

​当毛巾擦过他掌心的伤口时，程晟的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，似乎感觉到了痛。

​“忍着点。”林岚小声说，“谁让你逞能去捏那个破玩意儿。”

​虽然嘴上抱怨，她还是起身去找来了医药箱，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、包扎。

​做完这一切，林岚已经累得快要虚脱。

​她把那盆脏水倒掉，简单地冲了个澡，洗掉了自己一身的狼狈。

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林岚愣了一会儿。

​脖子上那圈青紫色的牙印格外醒目，像是一个无法磨灭的项圈。那是暴君的杰作，他在宣告主权。

​她伸手摸了摸那个痕迹，竟然并不觉得讨厌。

​“疯了。”她对自己说，“你也疯了，林岚。”

​她擦干头发，换上一件宽松的睡衣，钻进了被窝。

​身边的男人依然在沉睡。

​林岚侧过身，把自己蜷缩进他的怀里。这原本是个危险的动作，但此刻，程晟的身体只是本能地调整了一下姿势，那只包着纱布的大手极其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腰上，把她往怀里带了带。

​体温相贴。

​那是一种踏实得让人想落泪的温度。

​“晚安……不对，早安。”

​林岚在他下巴上轻轻亲了一下，闭上了眼睛。

​意识模糊前，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极其低沉、沙哑，仿佛来自梦境深处的呢喃。

​“……林岚。”

​不是冰冷的“七号目标”，不是狂躁的“我的猎物”。

​只是林岚。

​那一刻，她知道，那个真正的程晟，回来了。

​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。

​再次醒来时，窗外已经是黄昏。夕阳的余晖把整个房间染成了橘红色。

​林岚是被饿醒的。胃里发出的抗议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

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想翻个身，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。

​她整个人像个抱枕一样，被紧紧箍在一个坚硬的怀抱里。

​林岚愣了两秒，记忆回笼。她猛地抬头。

​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夜海的眼睛。

​程晟醒了。

​他不知道醒了多久，就这么一直看着她。那双眼睛里的猩红已经彻底褪去，恢复了往日的漆黑与冷静。但那种冷静不再是机器般的冰冷，而是多了一丝慵懒和……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。

​“醒了？”

​他的声音还有些刚醒时的沙哑，听起来性感得要命。

​“嗯……”林岚脸一红，试图挣扎了一下，“你……你松开点，我喘不过气了。”

​程晟没有松手。

​不仅没有松手，他反而低下头，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​那是一个充满了依恋的动作。

​“几点了？”他闷声问。

​“快六点了。”林岚推了推他的肩膀，“你……感觉怎么样？头疼吗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？”

​程晟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​他在自检。

​逻辑模块重启完毕。情感隔离墙……彻底粉碎。记忆库完整。

​所有的记忆都在。

​包括他是如何为了救她而切换人格，如何掐住Ooi的脖子，以及……如何在废墟里把她按在身下，做尽了那些疯狂的事。

​那些画面清晰得连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。

​程晟的身体僵硬了一瞬。

​他缓缓抬起头，目光落在林岚脖子上那个刺眼的牙印上。

​那是他的杰作。

​愧疚？不。

​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，竟然是一种诡异的、令人战栗的满足感。

​这种满足感让他意识到，那个“暴君”并没有消失。或者说，从来就没有两个人格。那本来就是他——是被剥离了所有枷锁后，最本质的欲望。

​“林岚。”

​他看着她的眼睛，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牙印，眼神复杂。

​“那个时候……我没法控制。”

​“我知道。”林岚轻声说，“我不怪你。”

​“不，你不明白。”程晟摇了摇头，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，“那不是失控。那就是我。”

​他从不需要借口。

​“即使是现在，清醒状态下的我……”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脖颈向下滑，停在她心脏的位置，“……依然想把你锁起来，哪里也不许去。”

​林岚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
​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。他不再是那个总是试图推开她、害怕伤害她的胆小鬼了。

​经历了昨天那场生死与共的融合，他终于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欲望。

​“你想锁就锁吧。”

​林岚笑了，笑得灿烂又狡黠。她伸出手，抱住他的脖子，主动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。

​“反正钥匙我已经吞进肚子里了，除了我，谁也别想打开你。”

​程晟愣住了。

​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人，他眼底的最后那一丝阴霾终于散去。

​他低下头，回吻住她。

​这一次，吻得很轻，很温柔，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，却也带着某种永不放手的誓言。

​“饿了吗？”

​许久之后，他松开气喘吁吁的林岚，低声问道。

​“饿死了！”林岚揉了揉肚子，“你会煮面吗？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那个炒面，虽然味道一般，但我想吃。”

​程晟挑了挑眉，似乎对“味道一般”这个评价很不满。

​“那是为了保证营养均衡。”

​他掀开被子下床，赤裸的上半身在夕阳下泛着金光。

​“等着。”

​他捡起地上的衬衫随意套上，扣子都没扣好，就这么光着脚走向厨房。

​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，林岚把脸埋进被子里，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
​外面是即将降临的黑夜，黎城的霓虹灯又要亮起了。

​但这都不重要。

​因为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，属于他们的生活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