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：御前对峙

落鹰涧的阴冷与死寂，被观猎台前的喧嚣与燥热彻底取代。阳光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大地，旌旗蔫蔫地垂着，百官们的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，不知是因天气炎热，还是因眼前这骤起的风波。

肖毅然一身玄衣，穿过来不及避让、窃窃私语的人群，步伐沉稳，走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明黄帐幔。他身后，是几名押解着被缚俘虏、手持证物的心腹家将。这一行人的出现，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，瞬间引爆了全场。

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，惊疑、探究、忌惮、幸灾乐祸……种种情绪，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。肖毅然恍若未觉，他的目光穿透人群，直直望向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，以及皇帝身侧，那个脸色已然微变的二皇子赵珩。

“陛下！”肖毅然于御前十步外站定，撩袍单膝跪地，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，“臣，肖毅然，于落鹰涧发现一伙贼人假冒我肖家军士，劫掠商旅，行迹可疑，现已擒获，并搜出证物，特来呈报陛下圣裁！”

此言一出，满场哗然！

假冒肖家军？劫掠商旅？还是在皇家围场之内？这简直是胆大包天！

皇帝原本带着几分慵懒的神色瞬间收敛，目光锐利起来：“哦？竟有此事？将人带上来，证物呈上！”

侍卫将那些面如死灰的“演员”们押至帐前，那枚刻有“珩”字的死士令牌也被高高举起，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。

不必肖毅然多言，那令牌的样式，在场不少重臣都隐约认得，目光顿时变得微妙起来，纷纷瞥向二皇子赵珩。

赵珩的脸色由微变转为铁青，他猛地站起身，指着肖毅然，厉声道：“肖毅然！你休要血口喷人！谁知这令牌是不是你伪造出来，故意污蔑本皇子的？！”他语气虽凶，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他万万没想到，自己精心布置的局，不仅被识破，还被对方反将一军，拿到了如此确凿的证据！

“二殿下，”肖毅然抬起头，目光平静无波，却带着一股冷冽的穿透力，“此令牌质地特殊，暗纹工艺乃内府监独有，岂是臣能伪造？再者，这些贼人伪装成肖家军，在围场行此龌龊之事，其目的不言而喻，便是要构陷我靖安侯府，毁我肖家清誉！臣请问殿下，若非做贼心虚，何人需要如此大费周章，行此一石二鸟之计？”

他语速不快，字字清晰，逻辑严密，直接将矛头引向了构陷肖家的最终受益者——二皇子赵珩！

“你……你放肆！”赵珩气得浑身发抖，转向皇帝，“父皇！肖毅然信口雌黄，诬陷皇子，其心可诛！请父皇为儿臣做主！”

皇帝面沉如水，目光在肖毅然和赵珩之间来回扫视，帝王威压弥漫开来，让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。他并未立刻表态，而是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靖安侯肖铎：“肖爱卿，此事，你如何看？”

肖铎上前一步，躬身行礼，声音沉稳如山：“陛下，老臣相信犬子绝非无的放矢之人。此令牌真伪，一验便知。至于这些贼人，既然胆敢在皇家围场假冒军士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，背后必有主使。老臣恳请陛下，彻查此事，还我肖家一个清白，亦肃清围场，以安圣心！”他这番话，不卑不亢，既支持了儿子，又将皮球踢回给了皇帝，要求彻查。

皇帝沉吟片刻，眼中精光一闪而逝。他自然看出此事蹊跷，赵珩的嫌疑极大。但皇子构陷重臣，乃是丑闻，轻易不能坐实。

“此事确有可疑。”皇帝缓缓开口，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传朕旨意，将这些贼人押送大理寺，严加审讯！令牌交由内府监查验真伪！在真相大白之前，任何人不得妄加议论！”他先是将事情压了下去，避免当场失控。

随即，他目光转向赵珩，带着一丝警告：“珩儿，你御下不严，以致生出此等事端，罚你闭门思过半月，静待调查结果！”

这处罚，看似不重，却意味深长。闭门思过，等同于暂时剥夺了赵珩参与朝政和活动的权力，是一种明显的惩戒和信号。

赵珩脸色惨白，还想辩解，但在皇帝冰冷的目光下，只得咬牙跪下：“儿臣……领旨谢恩！”

皇帝又看向肖毅然，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：“肖小将军临危不乱，擒贼有功，赐金百两，以示嘉奖。”

“谢陛下隆恩！”肖毅然叩首。他明白，皇帝此举是平衡之术，既敲打了赵珩，也未完全倒向肖家。但今日之目的，已然达到——成功反击，重创赵珩气焰，并在皇帝和百官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。

风波暂息，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。肖毅然能感受到背后那道毒蛇般阴冷的目光，来自赵珩。他知道，经此一事，双方已彻底撕破脸，未来的斗争将更加残酷。

他转身，正准备与父亲汇合，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女眷聚集的区域。在一众或惊魂未定或窃窃私语的贵妇千金中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安静的身影。

林微独自站在稍远一点的角落，依旧是一身淡青，低眉顺目，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。但就在肖毅然看向她的那一刻，她仿佛心有灵犀般，抬起了眼眸。

隔着重重的距离，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。

没有庆贺，没有担忧，没有一切应有的情绪。

她的眼神，依旧平静得可怕，甚至……带着一丝极淡的、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……了然。

肖毅然的心，猛地一沉。落鹰涧那个决绝的眼神，御前这场风波，以及她此刻的平静……这一切，绝非巧合！

这个他一直忽略的、看似柔弱的妻子，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？她在这场复仇大戏中，扮演的，到底是什么角色？

疑问，如同藤蔓，将他的心越缠越紧。而林微，在对视片刻后，再次缓缓垂下了眼帘，将自己重新隐藏在那副温顺无害的表象之下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眼神交汇，只是他的错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