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退得干干净净时,滩涂像一张被剥了皮的兽皮,翻出黑红的里子。
一百零七根粗木桩排成半月形,桩上绑着昨夜被活捉的敌人..
三十七个葡萄牙火枪兵,二十九个亚齐绿袍,四十一个不肯交银子的华人船主。
他们脸朝下,背脊拱起,像一排等待开刀的脊梁。
海风卷着硝烟、腐藻、死人甜腥,一阵紧似一阵。
林靖南赤足踏上淤泥。
每一步,脚踝都被黑泥吞没,像无数只手在拖他下沉。
他停在第一个葡萄牙人面前。
那人背上刺着圣母像,皮肤被晒得脱皮,血痂结成黑壳。
林靖南用刀尖挑起他下巴。
“舰队藏在哪片雾?”
葡萄牙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用葡语骂了一句粗鄙的祷词。
林靖南没再问第二遍。
弯刀顺着脊骨滑到尾椎,轻轻一压。
血珠滚进泥里,像红豆落进墨海。
靖萱站在稍高的珊瑚礁上,裙摆被风吹得猎猎。
她手里握着那把短刃,刃口映着残月,像一弯冰。
林靖南抬眼看她,目光穿过风,像在问:
怕不怕?
女孩摇头,慢慢走下礁石,踩着水洼,走到第二个俘虏身后。
那是个亚齐绿袍,腰间还挂着半卷被血浸透的经文。
靖萱俯身,在他耳边用柔佛话念了一句极轻的话。
短刃顺着衣摆滑进去,像春耕的犁,划开一道湿红的沟。
绿袍惨叫,声音被风撕成碎布。
远处,林继昌坐在虎旗下的椰壳王座,手里转着一枚西班牙银币,笑而不语。
潮来了。
先是一声极沉的咕噜,像巨兽在海底吞咽。
远处的海平面裂开一道暗红的线,迅速升高,变成一道黑墙,墙头翻着磷光与血沫。
第一波水舌卷到脚踝,冷得像千万根银针同时扎进骨缝。
被缚者猛地一颤,木桩咯吱作响。
第二波更高,漫过小腿,带着昨夜残油,火在水上漂,幽绿灯笼舔着背脊,皮肉滋啦冒油。
第三波悬在半空,停了三息,像在打量猎物。
第四波轰然砸下,整片滩涂都在颤抖。
海水漫过腰、胸、下巴。
一百零七个喉咙同时被堵成血泡。
潮在最高处停了整整七息。
七息里,只剩七人还在汩汩。
然后潮水退去。
退得比来时更残忍。
它把焦皮、碎骨、半熟的肉一并卷走,只剩空桩,和桩上被泡得发白的指节,还在微微抽搐。
潮退干净时,滩涂上只剩风。
风卷着血腥味,吹过靖萱的发梢。
女孩把短刃插进沙里,刃尖朝天,像一面小小的虎旗。
她抬头,对哥哥露出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:
“哥,潮水好听。”
林靖南摸了摸她的头发,声音轻得像潮声残响:
“以后,
让所有人都听一遍。”
“听完的,
要么跪,
要么沉。”
远处,林继昌起身,把那枚西班牙银币抛向海面。
银币在空中翻滚,落进血水,沉得无影无踪。
他笑着对儿子说:
“第一课结束了。”
“下一课,”
“教你怎么让潮水,
只听一个人的名字。”
潮声再次响起。
这一次,
它带来了舰队的鼓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