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……终于来了。”
那个温柔的、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意念，像一阵跨越了万古时光的温暖微风，抚平了林默和苏晴意识中最后的惊恐与戒备。
“在‘灯塔’被‘校准’之前，我们……没有多少时间了。”
那个由纯粹的光构成的、穿着雅夏服饰的人形轮廓——那个“观星者”，缓缓地转过身，面向他们。它没有五官，但林默和苏晴却能清晰地“感觉”到，一双充满了慈悲与疲惫的眼睛，正在注视着他们。那是一种宏大的、超越了个体存在的注视，仿佛整个星空都在透过它的形态，审视着他们这两个渺小的闯入者。
“你是谁？”林默的意念中，充满了警惕。
“我不是‘谁’。”观星者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带着一种古老石板被风侵蚀后的沧桑，“我只是‘记忆’。一段被遗忘的、关于这座观星台的记忆。当你们带着‘钥匙’踏入此地，便唤醒了我。你们可以称我为……一个‘幽灵’。”
“清道夫的系统，为什么无法删除你？”苏晴的意念充满了她作为技术专家的好奇。她无法理解，在一个纯粹由逻辑构成的系统里，怎么会存在这样一个无法被格式化的“异常”。
“因为我并非‘数据’，而是‘故事’。”观星者回答道，“他们的逻辑可以删除一切不符合规则的数据，但无法删除一个已经发生过的、拥有‘情感’重量的故事。数据是砖石，而故事，是用这些砖石建成的‘家’。清道夫的系统能清点每一块砖石，却无法理解‘家’的含义。他们的‘骨’无法理解‘魂’的形态。我，就是雅夏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故事。”
观星者抬起手，指向了穹顶那片瑰丽的、不属于地球的星空。
“这里，是雅夏文明留在这颗星球上的、无数个‘现实稳定锚点’中的一个。它的作用，就是以那片我们母星的星空为参照，不断地‘校准’这个世界的现实，防止它在时间的洪流中，发生灾难性的偏移。就像一艘船需要灯塔来指引航向，一个世界，也需要一个永恒不变的坐标，来证明自身的存在。”
“清道夫……他们到底是什么？”林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“他们，是雅夏的‘免疫系统’。”观星者的声音里，透出一丝悲哀，“在雅夏文明选择‘升华’——将自身的存在形态，从物质转化为纯粹的信息意识体之后，我们留下了这些‘锚点’来守护这个世界。同时，也留下了‘清道夫’这个自动化的维护程序，用来清除一切可能对‘锚点’造成威胁的‘病毒’。”
“我们就是‘病毒’？”苏晴的意念中带着一丝不忿。
“不。”观星者摇了摇头，“你们不是。但你们身上那属于人类的、混乱而炽热的情感，在‘清道夫’那纯粹的逻辑判断中，被定义为了最高级别的威胁。它们并非邪恶，它们只是在忠实地、毫无人性地，执行着它们最初的指令——维持稳定，不惜一切代价。它们就像体内的白细胞，无法分辨入侵的细菌和有益的微生物，只会无情地吞噬一切‘非我’的存在。”
“那‘校准’又是什么意思？”林默追问道。
“‘校准’，就是它们为这个世界准备的最终解决方案。”观星者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，“在它们看来，人类的存在本身，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‘不稳定因素’。所以，它们决定启动最终协议——将所有的‘锚点’永久性地锁定在一个绝对稳定的状态。到那时，这个世界将不再有任何‘出错’的可能，但也……再也没有了任何‘改变’的希望。人类的进化、思想的火花、情感的迸发、艺术的诞生、爱情的燃烧……所有这些‘不稳定’的变量，都将被彻底抹除。这个世界，将变成一座美丽的、永恒的、毫无生机的标本。”
苏晴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想象着一个没有了错误，也就没有了惊喜，没有了悲伤，也就没有了欢乐的世界。那不是天堂，那是比地狱更可怕的、绝对的虚无。这比单纯的屠杀，要可怕一万倍。
“我的父母……”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“他们来过这里，对吗？”
观星者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读取一段非常古老的记录。
“是的。”它回答道，“很多年前，有两个和你们一样勇敢的探索者，带着另一块‘钥匙’，来到了这里。他们是第一批，在没有‘守门人’指引下，仅凭智慧和勇气就找到这里的人类。他们……让你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我们。”
“他们在哪？”
“他们试图做一件比你们更疯狂的事。”观星者的光芒微微闪烁，“他们试图从这里，直接进入雅夏的‘信息神域’，去寻找我们‘升华’的真相。但他们……失败了。他们的意识，被神域入口那无比庞大的信息洪流冲散，一部分被系统格式化，变成了无意义的、混乱的数据碎片；另一部分，则被系统判定为高威胁度的‘异常信息’，困在了这座‘灯塔’最底层的、一个被废弃的数据‘监狱’里。那是一个时间的‘停滞区’，他们的意识在那里被永远地‘暂停’了。”
他们没有死。
但他们被困住了。
这个消息，像一道闪电，击中了林默。他一直以来追寻的，不是一个冰冷的死亡证明，而是一个可以去拯救的目标！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狂喜与痛苦的情感洪流，在他的意识中爆发，让他整个“存在”都为之颤抖。
“在‘灯塔’被‘校准’完成之前，我必须将你们送出去。”观星者的声音将林默从激动中拉了回来，“一旦‘校准’完成，我这个‘故事’，连同这里的一切，都将被彻底封存。到那时，你们的意识，也将永远被困在这里，成为这个‘备份文件’的一部分。”
“我们怎么出去？”苏晴问道。
“回到你们的身体里去。”观星者说，“但那条数据之河的入口，已经被系统彻底封死。唯一的路，是创造一个巨大的‘混乱’，一个足以让整个‘灯塔’的核心系统都陷入瘫痪的混乱，来掩护你们离开。”
它伸出由光构成的手，轻轻地点在了林默的“额头”。
一瞬间，林默感觉自己关于“认知共鸣”的所有理解，都被重构了。他不再是被动地“感知”，而是学会了如何主动地“编译”自己的情感和意念。他明白了如何将“愤怒”编码成灼热的攻击指令，如何将“悲伤”编织成坚固的防御屏障。这是一种全新的、危险的、将“魂”化为“骨”的力量。
观星者又转向苏晴。
“逻辑之女，你看得见‘骨’，但你看不见骨骼之间的‘缝隙’。”
一道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代码都更简洁、更优美的、如同宇宙法则般的公式，流入了她的意识。那不是知识，而是一种“权限”，一种能让她短暂地、在最底层逻辑上“欺骗”这个系统的权限。她明白了如何让“1”在特定的条件下等于“0”，如何创造一个系统无法判断真伪的“逻辑黑洞”。
“去吧。”观星者的身影开始变得暗淡，“去灯塔的心脏，制造一场最华丽的风暴。然后，我会为你们打开最后的‘门’。”
“你呢？”林默问道。
“我只是‘回响’。”观星者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，它的光芒开始像风中的烛火一样摇曳，“当故事讲完，回响……自会消散。”